拾夢者

再十五分鐘，午休時間就要結束了。

阿良坐在自己桌前，埋頭吃著加熱過的便當。

便當裡的菜色全是他愛吃的，清炒高麗菜、青椒炒肉，還有一顆熟透的水煮蛋，但他討厭這個味道，被蒸飯箱加熱過後的便當有股近似於廚餘的複雜氣味。

中午的教師休息室很安靜，只有角落那台影印機在規律吐紙的聲音，影印機複印的是數學科的期末考卷，他出的題，有兩題藏了他設計了很久的陷阱。

這種時候，他是真心喜歡這份工作的。

他喜歡剛印好還溫熱的試卷，喜歡指尖沾上粉筆灰的觸感，喜歡他一走上講台，原本鬧哄哄的教室就會瞬間鴉雀無聲。

一切都和記憶中一樣，一成不變卻讓他心安的所有事物。

但也有很多時候，他是真心憎恨這份工作。

他討厭他想了整整一星期才設計好的陷阱題篩不掉那些作弊、愛抄作業，習慣投機取巧的懶散學生，他討厭好不容易當掉某個總是在他課堂上睡覺的小混混，卻被校規約束著，要讓他重考、補修，想盡辦法讓他準時畢業。

他恨透了這一切。

他常常想起那段為了考上教師資格而熬夜苦讀，拼命準備實習的時光。

想起第一次拿起麥克風，被台下三十幾雙清澈、無知的雙眼注視的感覺。

那些碎裂的記憶在他腦海裡載浮載沉。

他覺得可笑，荒謬，無可奈何的發現自己才是被制約禁錮的人。

他一直是個被囚禁起來的人。

他以為只要鼓起勇氣，再次走回校園，這個全新的身分就能拯救那個快要窒息的自己。

但他錯了。

鐘聲響了，一個兩個三個椅子拖過地板發出的刺耳聲響，禿頭的瘦的剪了一頭西瓜皮的老師們像幽魂一樣飄出教師休息室，手裡拿著已經不再溫熱的期末考試卷，用嶄新的牛皮紙袋裝著。

四下無人，他的世界總是這樣靜悄悄的。

他想起那個幾乎讓他死去的羞愧瞬間，那無數銳利卻寂靜的雙眼。

他終於扒完那個像廚餘一樣隱約發臭的便當。